活動由演員游珈瑄演讀〈捷運(2014)〉揭開序幕,而後由我主持、詩人零雨和李蘋芬對談。觀看自己的詩作被演出是什麼心情?零雨說,每當自己的詩作被改編為戲劇或音樂時,她都抱著樂觀其成的眼光來欣賞。
➤作者的心情
這樣的轉譯不是近年才開始。李蘋芬蒐集史料時,發現〈特技家族〉曾在1990年代被改編為小劇場和混聲朗誦。再更近一點的,是2017年在齊東詩舍的《膚色的時光》發表會,當時邀請了莎妹劇團現場演出同名劇作。
零雨前後在報社、書局、詩刊擔任編輯,過往還曾因大刀闊斧刪改文稿而被戲稱為「女魔頭」。然而也正是這些紮實的文字訓練,為她打下了創作的基石。我好奇的是,詩人需要的創造性思維,不會和編輯的理性有所衝突嗎?李蘋芬認為,也許一切最重要的無非是想像力。
零雨分享自己的寫作經驗:「我寫詩的時候是『空間來了』,我就進入那個迷幻的狀態。寫完之後我會放一陣子,可能是半年,也可能是10年。所以我再重看的時候是用讀者的心情,已經不是作者的心情了。」

➤成為讀者和編輯
不同於現今絕大多數詩人都是以手機、電腦打字創作,零雨堅持隨身攜帶廢棄的紙張,想到句子就記下來。
我們稱這種行為具有「詩人氣質」,她羞赧地說:「有的時候句子是我在洗菜跑出來的,那個是幾秒鐘的時間,打開電腦句子就不見了。」當然,零雨也不是全然排斥科技,整理詩稿時也會用到電腦:「我在打字的時候,就成為讀者和編輯。」
有道是改詩才是寫詩的過程,但零雨認為自己的詩大部分都很難修:「在奇幻狀態或是非理性狀態的時候,寫出來的那些句子很難改,因為你再怎麼樣都沒有辦法寫得那麼好、那麼順。等到你恢復了理智,根本寫不出來那樣的句子。」
➤遠離那種SOP
幾個月前在北藝大的「中西當代詩研討」課堂,我和其他文學所研究生輪番向零雨請益。每每問及某首詩的寫作策略,零雨總是露出頭痛的神情。
「很多年輕朋友喜歡問我說:你是用什麼策略?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。我沒有受過詩的教育,也從來沒有主動去參加文藝營和文學獎,因為我想要遠離那種SOP。這對某些人有用,可是對某些人是行不通的。」零雨婉轉地表示,她非常認同藝術家曲德義教授「現在已經沒有藝術,只有議題」的觀察。
我想到的是,這場活動開頭演讀的〈捷運(2014)〉也明顯地在書寫同志議題?
零雨解釋:「我喜歡一個人在很熱鬧的場合,但是大家都不認識我最好。那天我坐捷運,車廂裡面有很多打扮五顏六色的漂亮同志;出了車廂以後又恰好看到一個老人步履蹣跚,他穿了一身黑的長袍。可能是已經老眼昏花,突然我就想到『他可能就是國父』,我就把整個捷運的場景寫下來。」

➤就把它寫出來
出現在《白翎鷥》的萊爾富、全聯、文化中心,這樣的書寫打破了我們對現代詩的既定印象,讓李蘋芬大為驚豔。受限於資本主義、商業掛帥的社會,這些大企業和連鎖店,究竟要怎麼樣寫成一首詩?
零雨對既定印象的打破不只在題材上,甚至連髒話都能入詩。她覺得,以往中文現代詩的語言,基本上都是一般人認為比較唯美、華麗的詩意,大家也被教育說這樣才是詩。30歲才開始提筆創作的零雨,一方面不好意思說自己在寫詩,另一方面讀不下去被別人說很好的作品。
就像本屆臺灣作家節主題「自然醒」的狀態,零雨鼓勵讀者,想寫就寫,不想寫就一、兩個月沒有產出也無妨,不要有焦慮,「語言其實就是你的本質,一個人的本質是很難改變的。我寫詩沒有考慮那麼多,我覺得我一定要寫出來,然後就把它寫出來,就是這樣。」
➤寫你自己的詩
不過,零雨說自己沒有那麼多心力、時間和慾望去聽取他人的意見,但這和擔任文學獎評審時的心情不會矛盾嗎?
「我會做評審,其實也是這幾年的事情,我想看看現在年輕人在寫什麼新奇的東西。這些得獎的當然都是一時之選,可是你得了3次、4次、5次,那我就覺得不要再去參賽了,你就開始寫你自己的詩。」
「自己的詩」也呈現在標點符號之上。有「破折號詩人」稱號的零雨,認為句號帶著一種決絕,而分號則比較適合用在散文。李蘋芬也觀察到,零雨的詩中很常出現括號,像是劇場的畫外音。
「想寫詩的人最好不要忽略標點符號,要尊重這些標點符號,」零雨正色說道:「標點符號有好多的表情,而且它佔據了版面的空間,也有一種視覺的美感。」

➤養分和情感
談到是否遭遇過創作瓶頸,零雨說自己從來沒有特別思考這件事。像是「自然醒」的狀態:想寫就寫,不想寫就一、兩個月沒有產出也無妨,不要有焦慮。畢竟,沒有養分和情感就寫不出來,所以不能一天到晚讀詩,要開發一些其他領域的興趣。
學生時期的她酷愛閱讀,從《紅樓夢》、《罪與罰》一路讀到聖露西亞詩人沃克特(Derek Walcott)與阿根廷作家波赫士(Jorge Luis Borges),不拘語言國界,也不受文類限制。那時,她眼中的作家幾乎都是寫小說的,覺得「寫小說才厲害」;但試寫幾篇後,發現人生經驗尚淺而後繼無力,只得暫時放下。
不僅小說,她也曾想走向繪畫或音樂,但最終都以失敗作結。回頭看來,文字不但比畫具、樂器更容易取得,也更貼近她真正的表達方式──「文字比較不那麼貴,是垂手可得的工具。」
講座尾聲,零雨對於這充實的一年真誠告白:「印刻出版社花了很多經費在《零雨作品集》的出版,目宿媒體的《聽見零雨》這一張CD我們也花了很多精力,這一年來的真的非常感謝各方的幫助。」而談到未來的寫作計畫,她笑說:「我的寫作都沒有計畫,有感情觸動就把它寫下來。不過我想,我會先休息一陣子,未來還很長。」●

